徐悲鸿的画马艺术

2020-04-22 zsdown520  1283  收藏  管理
既谓精品,自然是要精读的,否则其精妙处是无由品赏的。当我读到徐悲鸿《神骏图》(84×35厘米纸本立轴)时,即为那从未有过的“异味”所吸引。这倒不是因为我前不久曾经写过一篇《从动物的运动结构来谈谈徐悲鸿的〈三骏图〉》所引发的对徐悲鸿先生画马的条件反射,而是因为这件《神骏图》与徐悲鸿的所有马画相比较,只能同在风格上是那么回事,而谈不上同在结构、同在笔墨了。

准确地说,《神骏图》与徐悲鸿的马是同一路风格的。但是,该图颇多回避不掉的疑点,是不是徐悲鸿的手笔,这还得从风神、结构、笔墨等要素来衡量。

一般说来,一个画家的笔墨特征,是构建在其习惯造型的基础上的,因为笔墨不是一个抽象的东西,它是依附于结构的笔墨语言,也可说是形象元素符号,尤其像徐悲鸿这样风格特性十分明显的画家。

概言之,要想区别他人的笔墨,就得建立起非我莫属的造型特征,继而在这个基础上揣摩出又是非我莫属的笔墨语言。

徐悲鸿首先是一位油画家,因而他始终强调“绘画为造型艺术之主干”(《中国美术学院筹备志感》),在欧洲求学的几年里,严格而又残酷的物象造型、结构训练使得他对传统中国画的认识有了前瞻性的突破和令人深省的反思,对陈陈相因的传统笔墨训练,他用几近“矫枉过正”的呐喊,予以摧枯拉朽般地痛斥:“中国三百年来之绘画,承《芥子园画谱》之弊,放弃人天赋之观察能力,惟致意临抚摩(模)仿,视自然之美如无睹,其流毒之深,至于浑不似之四王山水之外,不得知有画。堕落若此!吾国固多名山大川,及极丰繁博富之花鸟草虫,但吾国犹有数千年可征信之历史,伟大之人物,种种民族生活状态,可供挥写,顾在最近以前,罕用以人画者。一种腐败衰颓之滥调,令人欲呕,世苟有观风者,以吾国近三百年之画视之,当深知此民族之不振矣。”(同上)

所以他大声疾呼“故欲振中国之艺术,必须重倡吾国美术之古典主义,如尊宋人尚繁密平等,画材不专山水。欲救目前之弊,必采欧洲之写实主义,如荷兰人体物之精,法国库尔贝、米勒、勒班习,德国莱柏尔等构境之雅。美术品贵精贵工,贵满贵足,写实之功成于是。”(《徐悲鸿用无线电演说美术》)

徐悲鸿赖以改良中国画的基础就是欧洲的写实主义,他为之身体力行,顽强地践行着这一在他看来“美术品……必须有谨严之Style如画如雕”(《世界美术之起源及其真谛》)的良方。

在这一破天荒的改良中,逐渐确立了徐悲鸿式的中国画特色。而最具表现力的当是他的动物画——如:马、狮、猫。以他58年短暂的生命历程,完成了他在动物画上中西相融的出色表现。相对于动物画的成就,他在人物画、花鸟画、山水画上的表现似乎因其有限且令人为之惋惜,终未能走向应该达到的高度。

他的马,是全新的,是立古来未有之新格。诚如他自己的表白:“我爱画动物,皆对实物下过极长时间的功夫,即以马论,速写稿不下千幅,并学过马的解剖,熟悉马之骨架肌肉组织,然后详审其动态及神情,方能有得。”这是徐悲鸿之前所有的中国画马的画家不曾涉猎过的实践和积累过程,因而他笔下的马,形象新颖、造型生动,幅幅佳构无不是成马在胸,游刃有余、驾轻就熟地去表现马在不同姿态、不同角度的运动状态下变化瞬间的动态结构和神情,得心应手地运用前人无由探究的大角度透视和表现手段,所以他画的骏马笔墨凝重而不失酣畅,奔放而不乏精微,筋强骨壮,气势磅礴,形神俱足,实乃驾古人而远今人的旷世妙笔。

扎实的素描、写生、解剖的基础,加上对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深刻理解和认识,才得以构建徐悲鸿独有的笔墨语言特质,不同概念且又不隔艺理的东西方绘画点、线、面的适度、得体的相融,相当程度上又得力于徐悲鸿的合似古籀的书法功底。

徐悲鸿的书法艺术,是有着相当高度的造诣的。其并世画家,除黄宾虹先生外,可能还没有几位画家的书法可以与其抗衡。我在此,并不是故意出惊人之语。昔年我曾有机会看过相当数量的徐悲鸿的法书及其对联,无不呈现出一种高古幽淡的意境。他的法书是来自北碑的,这固然是受他的老师康有为的影响,但又区别于康氏的老气横秋。他的线条很内敛,不作故意张扬态,而是融碑帖的精髓于一炉,温文尔雅却又仪态万方,风流倜傥。

以此书笔来操持画笔,自然又是一番景象。故而人们在品读其画时有这样的一种感受,那就是:徐悲鸿的另一特色是线质的坚卓清爽,沉雄劲健如锥划沙,且又似行云流水般的畅达潇洒。其粗细、浓淡、干湿都紧随着描绘对象的体、面结构关系的不断变化而呈现出丰富多彩,耐人寻味的墨像,或坚挺、或醇厚、或轻灵。从而成就了他在画马领域的居高态势,一如其马,昂首天外,奔蹄如飞,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具体说来,徐悲鸿画马是以魏碑兼草隶的笔意准确、凝练地勾勒出躯干,以极具古籀金石气的短而劲的线条奠定神韵之骨架继而用浓淡有度的水墨,以类似西洋绘画的笔触融合传统绘画的没骨点 法,将马的肌肉的质感、骨骼的结构表现得既合物理、物情又合物态。

对马的细节刻画,正是徐悲鸿“谨严之Style”的具体体现:

一、强化或夸张马的鼻孔,这是奔驰之马肺活量大的象征;

二、马腿的比例较之真马相对稍长,这正符合锋棱瘦骨的野马造型要求,善驰骋的骏马的精神主要特征是其腿;

三、至于马蹄,则要灵活,马之跳跃全赖马蹄的灵活弯曲和伸缩,看似一两笔简单带过,但却是徐悲鸿长时间研究揣摩的结果。他曾说过,马蹄比女人的高跟鞋还难画。那是因为马蹄是力量与重心的集结所在,是动静灵活的关键;

四、脚踝骨是最难画的地方,要画出活络的感觉。造型要准确,不懂骨骼解剖不行,但又不能完全照着自然形态画。其门弟子在实践中无不感叹“唯独这几寸脚踝骨极难掌握”。其难不难想见。

五、拂动的马鬣和马尾,是表现马刚柔相济的风神之所在。徐悲鸿在长时间的实践中认识到毛笔有太软之弊,很难表现鬣、尾的质感和劲力,故而他常用硬笔简括地刷写出迎风飘拂的鬣、尾,一如书写汉隶,收笔有翻转之笔意,不但纤毫毕现,而且极为逼真地展现了鬣、尾的蓬松的质感和飘动的美感。
六、更值得一提的是,徐悲鸿画马从不打底稿。不打底稿,一是徐悲鸿对马的结构和运动的非常熟悉的自信,再则也说明了徐悲鸿在进入创作时的笔墨运用和情感宣泄是一种本我的自然流露,不依傍任何家数的笔墨语言和无拘无束的勾写,才得以构成他奔放处不狂狷,精微处不琐屑的挥洒风格,使得他笔下的骏马无不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因此,后之来者所有对其骏马的仿造充其量只能是大体不差而已,因而也就不能得其精微、神韵之万一。

要言之,不是自我的提炼、不是自我的创造,仿造他人的画笔,诚如徐悲鸿批评《芥子园画谱》那样:“害人不浅,要画山水,谱上有山水,要画花鸟,谱上有花鸟,要仿某某笔,它有某某笔的样本。大家都可以依样画葫芦,谁也不要再用自己的观察力,结果,每况愈下,毫无生气了。”(《中国艺术的贡献及其趋向》)以此审视这件《神俊图》,结果,也只能是“每况愈下,毫无生气了”的依样画葫芦了。

我没有见到史树青先生对这件《神俊图》的题跋内容,只是见到顺光阁在该图下面的注明:“史树青题跋”。尽管没有看到具体题跋内容,但史树青先生将该图断为徐悲鸿的真迹应该是可信的事实。

我之所以认为该图为赝品,其理由与我考证《三俊图》并无二致,伪在结构;但是,《神俊图》的另一破绽还表现在:笔墨的琐碎、线条的轻浮、墨色的臃肿。

现就《神俊图》之伪详论如下:

《神俊图》局部:马鬣的用笔轻飘乏力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马头上那两束鬃毛,笔无结构,无质感可言,简直如同随风而摆的一缕杂草;徐悲鸿笔下的马鬣用笔苍劲有力,笔形整,富变化,墨色淡而不薄,浓而不躁,特别是鬣毛与颈脖的衔接,有结构,不是呈一条直线的粘牢在一起,而是似实实虚,极富真实感,不像此图笔势整齐划一且收笔草率;而马鬣的过度下垂并与下面右前腿粘牢,不符合马鬣的结构又没有虚实感,分数笔完成的浓淡变化与徐悲鸿的一笔有浓淡变化给人的感觉是决然不同的。

马头上那黑白关系交界出的鼻梁暗处的一直笔,生硬僵直,就像一块板结的铁片;此外表现高光外侧面的三截短线条也极为僵直,无虚实变化;作伪者不懂结构,不仅使马头的结构没有立体的转折关系,而且使得马的鼻孔、嘴巴、下颌骨及至整个头部的结构极不合马头的解剖,因而马的眼睛也就没有了落脚处了。

再者,代表马耳的那两点,与徐悲鸿表现马耳的两点相比较,也只能是两个黑点而已;徐悲鸿的这两点是对马的耳朵高度的概括,有结构、有笔意。

在徐悲鸿的马画里,表现马脖扭转关系的那一笔主笔与马头是不碰笔的,碰了就不活了,就不生动了,而此图却恰恰给结牢了;此外,主笔旁的呈无变化的三笔,不是一气呵成,过了头的那一笔,又使马脖与胸腔的结构出了毛病。

凡此这些,只要比照真迹是不难得出结论的。

《神俊图》局部:我们首先看到的是表现马的背部脊椎骨的那一主笔是被一笔前浓后淡的侧锋笔所取代,前部与颈脖处呈死接头状,后部呈下塌状,骏马的力量象征因此而顿失;还有那长箭头所标的那一笔,显然是与马的骨架结构成了反方向,无道理可言;腹部及后大腿部位的黑斑点也使得马的肌肉结构杂乱无章。

最为明显的错误是马的前胸上缩过于狭窄且结构模糊,如此的胸腔焉能有肺活量?这错误表现在作伪者根本不了解马的骨骼结构,不清楚马的前胛骨与下面与之相接的月肱骨的关节盂,因其对胸腔的结构懵然无知,故而两条前腿如何生成也就莫名其妙了。依样画葫芦都没能做到形似,作伪者的水平是可想而知的。

马腿和腹部下面的线条也过于油滑,无短劲老辣之感。此可参看《立马图》和赠沈君《立马图》。

《神俊图》局部:很显然是以《立马图》为范本的仿本,遗憾的是马的四条腿的关节和肌肉的关系全然不合马的解剖,前两条腿结构关系的支离破碎和后两条腿的笔墨臃肿以及踝骨僵硬、后腿关节处和马蹄的生硬勾勒,无不清晰地凸现出伪造的痕迹;其路面、杂草的处理也是有悖结构而乏自然之感的。

看《神俊图》所绘马尾:我们可能会得出这样的一个感觉:那一定不是马的尾巴,而是一大缕时不时还撒落下来的杂乱烂柴草。这与徐悲鸿笔下的束得紧撒得开、飘洒中既见蓬松又见力度的马尾当有天壤之别。

至于《神俊图》的款、印,更是徒得其形而乏神采的,当属殊不足论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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